顾雏军再审案的意义有多大？本案的争议焦点在哪里？法庭审理的具体内容是什么？这些问题在之前的事件报道和庭审直播中都有了答案。本文仅以我作为陈有西律师助理旁听后，从一名执业律师的角度谈谈自己的感受，也为自己有幸见证这起载入中国审判史的案件做个记录。
珍贵的旁听证
重大影响案件的庭审虽然是公开的，但鉴于旁听席位有限及其他多种因素，凡是参加旁听的人员必须事先征得法院同意，凭证入庭。陈有西主任开庭前为我争取了以律师助理的身份获准旁听。现场旁听的主要是全国人大代表和全国政协委员、专家学者、有关单位代表以及部分被告人家属。
较为遗憾的是，除了央视摄像记者在场外，全国有影响的媒体记者未能旁听。虽然最高法官方微博进行了全程图文直播，但由于没有现场聆听，媒体的自主报道内容就很有限。但这并不能阻碍记者采访的热情，印象较深是一位记者在两天开庭前都早早等候在法院门口，就为了拍摄我们进入法庭的画面；还有一位记者更是直接与我们入住同一家酒店，当晚庭审结束后一起回去，从而获得了陈主任的专访，次日凌晨四点发出了那篇“帮助顾雏军就是帮了一大批企业家”的号外。
但值得欣慰的是，法院的官方微博几乎全程记录了庭审的内容，做到了向社会公开审理。
持久的庭审
当张文中案被顺利宣告无罪后，许多人对顾雏军案有了更多的期待，对庭审也多以为“走过场”。但现实是本案的庭审时间远远超出预期。第一天，从上午八点半持续到晚上十一点半，整整15各小时，期间只有中午一个小时和两次各十分钟的休庭；第二天，也是从上午八点半持续到晚上七点。两天25个小时的庭审，旁听人员都感到十分疲惫，何况是坐在法庭上全程投入的原审被告人、律师、检察员和法官。
法庭的质证、举证、发问及辩论，不仅考验律师的临场应变能力、语言组织能力，也着实需要一个好身体来支撑。
有序的庭审
顾雏军案应该是最高法第一巡回法庭审理的第一起重大影响案件。合议庭成员中，审判长裴显鼎是第一巡回法庭庭长，张勇健是副庭长，罗智勇是最高人民法院审判监督庭副庭长、聂树斌案的主审法官，可见规格之高。在庭审中，合议庭尤其是审判长表现出掌控全局的气场和专业，真正体现了以庭审为中心的刑事诉讼理念。
为了保障法庭秩序，现场的法警人数估计在五十人以上。律师从进入法院门口就有专门的法警人员引导到休息室，为律师和原审被告人准备餐饭和水果。整个庭审过程秩序井然，充分保障了原审被告人和辩护人的权利。
唯一的笑场
虽然整个庭审过程控辩交锋激烈，但也出现了唯一一次的全体笑场，这在官方微博的庭审直播上是感受不到的。当最高检司法鉴定中心的刘烁作为有专门知识的人出庭时，顾雏军一直要求刘烁回答是否能够出具鉴定意见，被法官以非专业问题制止。
为了让顾雏军不再纠缠，检察员好心接过问题想回答，但拿着法条读了一句，发现该条款似乎不是问题的答案，卡顿了，顾雏军马上接话：“你看你都不熟悉法条，让她回答我，她知道这个事”，检察员只好自我调侃笑着说：“好吧，看来我要继续加强学习”。那一刻，检察员和顾雏军都显得很可爱，所有人都笑了，也算是缓解了一下全程紧张的气氛。
高质量的发问
对证人的发问，是最能体现律师的专业能力和辩护功底，不仅需要律师提前做好功课，更需要有强大的临场应变能力。这也是我参加本次旁听最大的收获。
陈有西律师通过对证人魏五洲的发问，直接阐明了他在侦查阶段说的就是“压货销售”而非笔录记载的“虚假销售”，直接否定了顾雏军指使员工虚假销售的说法；通过对证人谢伯阳的发问，直接得出其看过公告知道毕马威曾做过审计并得出科龙欠格林柯尔2.9亿元的事实；通过对专门知识的人刘烁的发问，直接得出证据审查意见不是刑案证据之一鉴定意见的结论，原始检材不是原件不能排除被污染的疑点。发问的问题都得到了有价值的答案。
另外，在检察员发问证人魏五洲结束时，当面发表对证人的质证意见，陈有西律师马上抗议，检察员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误，随后审判员宣布证人作证完毕离开法庭。
简明清晰的发问，得到了审判长的肯定，也受到了许多全国人大代表的好评，休庭时纷纷来向陈有西律师索要名片。
辩护词与当庭辩论
昨日公布陈有西律师长达4.7万字的辩护词后，有律师同行表示不屑和质疑，认为过于冗长的辩护词不会有好效果，没有人会认真的看。
我只是想说：
一是个案不同。本案案情复杂、时间长且影响巨大，只有通过详细的梳理和充分的辩护才能还原案件事实和表达意见，所以陈有西律师在辩护词中对三项罪名发表具体辩护意见之前，详细阐述了原审判决情况、启动再审改判的法定情由、原审认定证据错误、罪名变迁看本案诬陷真相和原审判决事实错误等五大方面的内容，对案件全面审理是有必要的；
二是辩护词不同等于当庭发表的辩论意见。陈有西律师在法庭上的辩论意见是重点陈述，而非全文宣读。法官全程倾听且没有打断，也侧面说明了当庭的辩护意见是充实而高效的。律师在法庭上的发言当然是围绕重点、直击要害，否则不仅无法说服法官，更会造成负面印象。
第二轮辩护意见
除了完整的辩护词，陈有西律师在第二轮临时发表的辩护意见，更是体现了辩护律师的水平：
认真听取了检察员的陈述意见。我们申诉的虚报注册资本和违规不披露重要信息，最高检认定不构成犯罪，支持了我们，我们表示感谢，但是保留了尾巴，我们不能同意。
第一个罪名，最高检认为适用法律不当，公司法已经修改，我们完全同意。虚报注册资本检方认为危害不大，我们认为没有危害，是增强社会偿付能力和企业资信。这个罪名不能保留任何的尾巴。
第二个罪名，最高检以没有证据证明损失为由可以认为无罪，但是认为顾雏军及其他人进行了虚假披露，为证监会的违法行政留下了尾巴，这是我们绝对不能同意的。信息披露上科龙没有任何隐瞒。披露是德勤会计所的责任，德勤会计所独立做出审计财务报告，应当独立承担责任。科龙公司只是依据其提供的四个方案来选择，说明会计所完全了解科龙的真实情况。在这个前提下，顾雏军选择D方案要求切除5.7亿销售水份，说明了科龙要求的是真实披露，没有主观故意及客观行为。证监会的立案是错误行政，应当承担责任，最高检不必为证监会背书。
第三个罪名，最高检认为2.9亿是构成犯罪，6300万没有构成犯罪。关于6300万，检方认为这部分没有用于个人目的，不认定挪用资金罪，我们同意。6300万是两笔钱打出去，完全没有个人使用，不认定犯罪是可以确认的。
关于2.9亿，第一是定性的法律逻辑。二审裁定的一个观点非常重要，顾雏军的资产处分的都是企业资产，而不是个人资产。通过公司设立，个人资产已经是企业的资产。科龙与格林柯尔是独立法人，其资金不能认定为顾雏军的个人资产。这点检方和原审都是对的。但是原审的评判是两种标准，差别待遇。对于格林柯尔借科龙资金是企业用款。科龙归还、调用给格林柯尔的，就认为是个人用于注册公司获取股权，否定了公司的独立法人人格，揭开了公司的面纱。将企业拆借归还认定为个人挪用。实际上顾雏军持有格林公司100%股权。开曼群岛的公司也是100%持股。他组建格林柯尔是他和父亲持股，他调动格林柯尔的资金不需要开股东会。要注意的是科龙虽然有其他的股东，但科龙系也是顾雏军绝对控股，因为他投入了4.8亿元流动资金的借款。毕马威报告查明科龙对格林柯尔的欠款是3.62亿，因为5千万以下的没有统计进去，4.8亿变成了3.62亿。毕马威公告经过昨日的质证是有效的。现在是2.93亿债权，据此顾雏军拿这份钱，可以完全收回自己的债权，这还未计算他作为大股东应得的分红。他根本没有必要挪用科龙的资金，实际上科龙在顾雏军接手前完全亏损，没有资金可以挪用。从科龙要回2.9亿是顾雏军合法的收回债权的行为。我还有五六点意见，但是讲起来的太长，我就讲一点，如果认为是挪用，挪用了几天，分别是三天和五天就无息归还。顾雏军这么长期的贡献，调取三天就认定挪用2.9亿资金吗？我认为顾雏军是没有设防火墙的，认为自己是资本运作高手。他原本可以每年堂堂正正的收回这个钱，但是他不了解中国法律。如果这样吹毛求疵的对待拥有五家上司公司的企业家，那是不合适的，应当充分考虑到中国的国情。
陈有西：
从2013年到今天，五年多的努力，终于换来了一次国内外嘱目的开庭。中国还有很多的顾雏军，甚至新的顾雏军案，现在还在产生。通过两天的开庭，从最高检察院四位出庭检察官的法庭表态，和对事件、证据的判断、观点，可以看出，中国检察系统的思想完全没有适应市场经济的环境，和混合所有制改革的基本取向。刑法观念基本上还保留在计划经济、单一公有制经济时代。刑诉法观念也停留在斗争、打击、专政的时代，不是把保护公民基本人权放在首位。陈旧落后观念，指导着全国检察机关。中国出现冤假错案的土壤还非常深厚，不是一两个人、一两个案件的纠错判决，就能够改变的。
由此我更怀念，我的老领导袁芳烈，他在1986年就提出了政法工作的指导思想，要转变到为经济建设服务，计划经济观念、单一公有制观念，都需要彻底改变。现在30年过去了，我们的最高司法机关，都还没有达到他当年的思想深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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